在經濟學裏,「發展」和「增長」涵義不同,
「增長」指數量的增長,一般用GDP為尺度,其經濟意義有若干廣為人知的問題。
「發展」的意義,除了量方面的增長,還重視質的變化,包括訊息和監管效率、企業的創造性、技術和管理水平、市場的完備性和競爭性、基礎設施的質和量、法制以至政制的合理性和廉潔程度、人民收入分配是否公平,等。
在最貧窮的地方,生存、溫飽是頭等大事,比喻在中國改革開放之初一窮二白之際,溫飽就非常重要,但經過三十年的高速增長,生存和基本溫飽已不是問題,還繼續一味追求增速,則是錯誤,除了讓貪官污吏更快發財之外,好處不多,壞處不少; 胡溫當然理解這點,故中共近年提出「科學發展觀」,強調發展的可持續性而不片面追求速度,完全合理,只不過剛巧遇上特大環球金融風暴,短期內不惜再以增長為綱,強調「保八」,其他讓路。正常情況之下,現階段大陸經濟已不容片面強調增長速度,何況香港?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地方,遇到的內部問題都比較複雜—— 人民不再一無所有,人人有利益要保護,教育水平提高,人人對事物都有自己看法,政府再以專制粗放手段試圖解決問題,沒可能成功,需要一個民主框架和各方同意的程序去處理利益衝突和意見分歧。近日發生正生書院(戒毒學校)遷往梅窩遭當地居民反對一事,政府後來肯花精力舉行三方討論大會交換意見,便是很好的做法;梅窩居民有情緒,不是完全無理,問題是怎樣找到大家滿意的方案,如政府允諾於正生書院遷往的同時,提供一些島上居民需要的額外公共服務或設施等。政府若能通過正生事件制訂解決此等問題的細緻機制,便是一種正面「發展」,雖然也許短期不能有助「增長」(甚或因為花了 資源解決紛爭而影響「增長」),卻是一個優質社會應做的事。
富裕社會不應強求增長高速度,因為要花時間和資源解決問題;另一方面,經濟理論 告訴我們,已屆成熟的經濟,要維持往日在發展階段追趕先進國家之時的那種速度,有很大困難,尤其如果自身規模較小。最早出現的經濟先進國即老牌資本主義國 家,當初取得發展所需資源,一靠原始累積(自身累積資本和掠奪殖民地資源),二靠自身科技發展及工商業體制創新,這些都是緩慢過程,在歷史上觀察到的,需時通常以世紀計。近代發展中國家,只要路子走得對(即實行改革開放、出口導向、參與世界經濟大循環),都可藉着引入外國先進科技和管理體制,迅速進入高增長時段。初時與先進經濟的差距愈大,增長速度便愈高;但是,當快要趕及先進經濟之時,從對方身上能夠吸取的有利因素便相對較少,增長只能更依靠自身原始累積和技術發展,增速由是放緩。香港與西方經濟接軌之初,能大量出口廉價產品,GDP增長於是很快,速度高於西方很多先進國,但其後兩者之間經濟水平趨同,香港成本優勢消失,增長速度便放慢。同樣過程後來發生在中國大陸與香港(及西方發達經濟)之間,故大陸經濟增幅現時大大超越香港。但這主要不是香港經濟不行了、 港人不中用了的結果,而是地區之間經濟發展階段不同引起的;港人面對此增長速度差距,完全不必感到自卑,更犯不着信心盡失。用推銷學的術語形容,現時大陸是個增長市場,而香港則是個成熟的替換市場,二者不可同日而語。這又好比六、七十年代的香港經濟,增幅遠勝溫哥華,資本家賺錢是這兒快,但你能說當年香港的經濟比溫哥華更好更先進嗎?
中國經濟高速增長,我們應該為中國人民高興,既不應視之為威脅,更不必因為目前增幅差距大而自慚形穢;大陸經濟趕上香港,是遲早要發生的好事,正如四小龍快要趕上西方一樣,我們絕對應該樂觀其成。港人在自身的良好基礎上,既應該、亦自會努力振作有所為,但那些駭 人聽聞的「香港沒落論」、「沉淪論」、「萬劫不復論」,除了反映資本的莫名焦慮和浮燥之外,並無堅實理據。本文改編自信報2009年6月16日香島論叢